厌恶子嗣的原因，大抵，都在这首悼亡词里了。
祝千行耸耸肩，冷笑一声道：“拿悼亡词给儿子取名，也不怕晦气。”
“别这么说。”少年嘴硬得很，以为装模作样，别人就会以为他真是毫不在意、刀枪不入了，可裴宛也是小心翼翼讨生活过来的，怎会不知他心中伤痛呢。
“为你取这个名字，想来祝院判心里是很爱重你母亲的。”
“娘娘说笑了，他若爱重母亲，就不会拿无子为由，逼迫母亲接连生子，又在母亲生产当夜，弃她于不顾，害死了她，却都归罪于我的身上，这算什么爱重。”祝千行像是被裴宛的话戳到了痛处，一气说了诸多，又急又痛。
仰头饮尽一整盏茶，方才平复，面上又恢复了素日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，“臣失态了。”
“不，你说的，并无错处，更算不得失态。”男子不受生育之苦，自然不知女子艰难，祝千行是第一个，让裴宛从一个男子口中，听到这般言语，故无法不生出诸多触动来。
“我也觉得，若如这般，强生子嗣，不仅会令自己陷入险境，更无法保孩子安宁喜乐，委实不值得。”
裴宛说着话，便欲再为祝千行添一盏茶，祝千行此时已然心绪平复，自不能再如此僭越，叫裴宛为他斟茶，故起身握过茶柄，却不料触碰到裴宛柔荑，当即抽回手，面颊耳朵烧得通红。
“不妨事，不过是添一盏茶，算不得什么僭越的。”裴宛尚算镇静，出言安抚祝千行，浑不在意般，想来也是她已然历经一回生死，自然不会将这少年的一时失态放在心上的。
“是，是臣失态。”祝千行接过裴宛递过的茶，听着门外锦钏与侍女隐约的交谈声，便知药已煎好，他也到了该走之时，只是一时心性起，没头没尾又向裴宛开了口。
“臣曾向诸多夫人说过，为自身安危，勿要强行生子，可肯听臣一言的，惟有娘娘。”
裴宛闻言心头一颤，见祝千行面上平静淡然的笑意，只觉得此刻应该回些什么才好，可尚未思虑清楚，便是锦钏敲门问道：“娘娘，药已煎好，您现下要用吗？”
祝千行无声起身，行了一礼，算作告辞，裴宛点了点头，唤锦钏道：“送进来吧。”如此一句，今夜这谈话便算了结了，只看着那碗药，裴宛觉得自己再没有比此刻头脑清明的时候了。
子嗣是后宫女子，不，是天下女子的命门，无数女子为其生，为其死。可归根到底，这生下的子嗣，也终究是归于丈夫一脉，那自己赌上性命生下的子嗣，竟只是为了自己的慈母之心吗？
亦或是为了，自己在夫家的地位、往后的富贵，裴宛不敢去想，她前世赌过一次命，可惜是母子俱亡之果，致使她重活一世，再不敢轻动生子的心思。地位尊荣，终归是有命才能争得的。
男子可走的路很多，可女子的路却大多被堵死，生子这一条，便是最能一眼看到将来的通达之路，可她实在不愿再走这条路了，这便意味着，她未来要走的路，比旁人难得多。
自那夜起，裴宛便称病休养，将宫事大多推给了韩延贞，只有尚宫、尚食两局事宜还些许过问，余则不再理会。
祝千行日日前去请脉，只是自那日酒后交谈之后，少年似是有些介意当日失态，倒对裴宛更添几分疏远，遵规守矩，再不敢与裴宛以你我相称，说些冒失无礼之言。
裴宛想着是小孩子面皮薄，也不勉强，更不再提当夜之事。
直至楚王大婚，帝后同临，众人皆拜，韩延贞独掌宫权日久，倒一时颇为不满，只是在楚王大婚仪式上，倒也不敢露出什么情绪来。